锅气

为了把壶嘴和壶把圆润地装在大茶壶身上，不留缝隙，米湖昨晚花了大功夫，把纸板边缘一道一道切开一厘米长的口子，口子间隔5厘米，用尺子量得精准。

用了双面胶，又用了透明宽胶带。

壶身上描了青花，那几个“开业酬宾，赠送秘制甜白酒”的字也描摹得显眼工整。

米湖折腾到了1点多。

当米湖疲惫而满意地去睡觉时，一直以为这个做工精致的纸茶壶是用来挂在店门口的。

但现在挂在了自己身上。壶嘴在前，壶把在后，侧面被米江开了两个洞，让米湖的两只手从内里伸出来。

米江还贴心地把白色壶盖粘在了一顶白色棒球帽上，给米湖戴紧扶正。

茶壶精美是一回事，自己穿戴着它成为茶壶人又是另一回事。

米湖想死的心都有了。

米江却不放过他，叮嘱着细节：“待会走在街上的时候啊，两只手要注意保持平举，又不要生硬，别像僵尸，会被人笑话的。”

米湖冷笑，暗想，都这样了，自己本身就是个笑话，还怕人笑话？

“别挡着字啊。”米江绕着茶壶转了一圈，做最后的检查。

“其实‘开业酬宾，五折优惠’会不会更有吸引力？”米湖还想挣扎一下。

“你出钱补贴吗？”米江不耐烦地反问。

“你有钱吗？”米江又追问。

米湖低下头，两手手指紧紧掐着掌心。

“小湖，咱们从家里出来到这里开店是为啥？”米江看出弟弟情绪不对，“赚钱很难的。你要让别人口袋里心甘情愿掏钱给你，哪那么容易？我们用从小钱换大钱，很难的。要怎么换？中间的那些是不是要我们付出努力来？这些日子来，我们租店面花了多少钱？装修花了多少钱？店里这个灶这个油烟机这些锅碗瓢盆，虽然是二手的，但也花了不少钱。到今天开业，咱们已经欠了多少钱了？你是管账的，你比我更清楚。能省一点是一点啊……”

手机响了。声音闷在纸茶壶里，嗡嗡地震得挺响。

米湖吐了口气。

他的手机响了，在他的衣服口袋里，但他够不着。

米江愣了一下，一边帮米湖取茶壶套子，一边思考着念叨起来：“你把手机挂在脖子上好了，顺到茶壶外面就行。”

米湖不理她。

妈妈打来的电话。

“小湖，今天开业，那张灶君纸你贴好了吗？”

“哦。贴好了。”灶和油烟机刚安装好，米湖就把那张红色贴符贴好了。

“要贴在灶背后的墙上，正中间，可不要贴歪了。师父说，贴歪了灶君会不高兴，会不灵的……会不好的，对你们店里不好的。”

“嗯嗯。不歪。”

纸茶壶兜头罩了下来。

米江从纸茶壶肩膀那两个洞里掏出弟弟的两只手，引导他换手握电话并穿过茶壶套，又将弟弟拖出了店门，拐了个弯，又拖到了主街上，路面正中间。

开业日的大好时光，作为代言人的茶壶套……不，茶壶人，怎么能磨磨唧唧窝在店里呢？米江决不允许这种犯罪行为发生。

米江搓搓手，用力摸了摸弟弟的头，回去看店了。

米江检查了店门，查看了橱柜里的菜蔬，绕着灶台走了一圈，又用抹布把四张堂食桌子仔细抹了一遍，终于满意了。

米江开始研究自己的菜谱笔记。

主街上，人来人往。

米湖埋着头，手机举得高了些，继续接电话。

“喂……喂……”

街上人声嘈杂，妈妈那边听不见米湖说什么，喂了几声无奈地挂了。

米湖继续举着手机。

但手机太小，完全挡不住他的脸。

“茶壶小哥！”

有人惊呼。声音脆脆的。

“这里有个茶壶小哥，很可爱啊。”

米湖突然反应过来，“茶壶小哥”是在说他。

“叔叔，帮我跟茶壶小哥拍一张。”

就有个人挨到米湖的身边，紧贴着茶壶套靠过来。

米湖站不稳退了一步，懵逼地扫了一眼。

一个挺漂亮的姑娘，穿着汉服，头戴银饰花冠，对着几步前的旅拍大叔做出灿烂的笑容，朝米湖又挨了一步。

米湖有点僵。

旅拍大叔对焦取景照相，一气呵成。

“你们这里真不错，还让人扮茶壶人偶给游人拍照……”姑娘拍了拍茶壶套满意地离开。

大叔呵呵一笑，提着照相器材，快步跟上。

“这是什么新的打卡点吗？怪好玩的。”

“快快快，拍一个。”

旅游景点人流量还是不小的，接二连三有人过来靠着米湖自拍，记录下了米湖的扭头蹙眉愁苦。

不过，这么明显一排“开业酬宾，赠送秘制甜白酒”的大字，是看不见吗？

这样不行啊。

米湖不想成为人肉树桩，还被拍下来传到网上。这叫什么事啊？

还是不要站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吧。

“哎，你挡着我家店了。怎么站的？”

“那么宽的街面你不站，非要站在我家店前面是什么意思？”

米湖仓皇挪到街中间。

米湖觉得自己的社死度快要满格了，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的那种。

米湖发现自己有洞可钻。

像乌龟那样缩在纸茶壶里，既不会被人拍到，也不耽误站街展示的活。岂不一举两得？

虽然茶壶里很局促，缩手缩脚蹲在地上有点难受，但不用社死的感觉很安全……

纸茶壶被晃动了几下，又晃动了几下。有只手从肩膀那里的孔洞伸了进来，拉扯着纸茶壶用力一拖。

米湖一头栽倒了。

米湖艰难地从茶壶里探出头去，看见了一个精装的大妈，手里提着几块纸板，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身上的纸壳子。

确定这些茶壶纸板是有主之纸板，大妈悻悻地走了。

米湖挑了个两家店面之间的廊柱边蹲了下来，翻检着被压烂了一半的茶壶纸，有点纠结。一方面是，这样的茶壶纸，明显不能再让他做茶壶人，解脱了社死的恐惧，另一方面，怎么向姐姐交代，是个大问题，又是另一个恐惧。

“我家不卖吃的，不需要看门的。”一个声音冷冷地响起来。

米湖楞了一下，突然反应过来，脑子一热，对着那个满脸嫌弃厌恶的刻薄老板娘瞪眼龇牙，愤怒地“汪”了一声，拎着茶壶纸跑开了。

有人走到不远处看着米湖，目光灼灼。

这个大妈好像有点眼熟？米湖从恍惚中醒过神来，把纸茶壶往身后迅速藏了一把，扭头就跑。

怎么还带回马枪追杀的？这大妈在主街上如此兢兢业业，看来只有人少的地方才安全啊。

已经过了午饭的饭点，店里还是没来客人。

米江站在店门外，有些焦虑，米湖是干嘛吃的？出去这么久。

“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，请稍后再拨……”

十分钟后，

“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，请稍后再拨……”

半个小时后，

“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，请稍后再拨……”

一个多小时后，

“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。”

早上让小湖把手机挂在脖子上，可他没有套子啊，应该给他找个手机套子的，再等等看……

怕是街上人多，太吵了，小湖又迟钝，听不见，再等等看……

小湖是生气了吗？他不情不愿地被拖到街上，莫不是生气了？臭小子，难道姐姐晚上会做好吃的奖励你，都想不到吗……

不会是被骗了吧？对了，那些拐卖人口的，卖器官的，小湖又傻，会不会被骗子骗了？在僻静处，伺机用麻药放倒，塞进麻袋里，就能带走了……

米江脑子嗡地炸了，觉得自己好像在锅里干焙的洋芋丝，浑身都滋滋炸着油泡，双腿颤抖着冲出了店门。

米江从主街上从头跑到底，又从底跑到头。

店是开了，却没有开张，还把弟弟弄丢了！

米江颤抖着拨了110，想要报失踪人口，女接线员耐心地告诉她，至少24个小时之后才算失踪人口记录在案。

米江腿一软，跪倒在店门口，嚎啕大哭。

有人在米江身旁停了停，绕过她进了店里，四处扫了一眼，挑了对着门的一张桌子，把手里的东西有的靠在桌边，有的放在桌上，面对店门坐了下来。

“小姑……老板娘，你有空帮我炒个菜吗？”

老板娘！

这个黝黑精壮大叔的称呼让米江混沌的脑子刺开了一道口子，背上凉丝丝的。

对啊，老板娘……

米江晃过神来，慢慢站起，快速抹了几把脸，用力点了点头，小步跑进自己店里。

米江把身上沾了灰的围裙袖套翻了个面穿戴好，仔细洗了手，来到灶台边，突然想起有件重要的事忘记了。

“那个，您要点什么菜？”米江举着个小本子，红着脸问。

“小炒肉，青菜汤，一大碗米饭。”

“还有呢？”

“没有了。”

“好的。您稍等。哦，要辣吗？”

“少点。”

米江拿起菜刀，有点恍惚：这……是开张了吗？

一大筷子肉，扒拉一大口饭，又一筷子肉，又一大口饭……

嗯，调料应该是合适的，配菜也应该是适中的。

盘子见底了，空了……

火候应该不差。

大碗也……空了。

菜汤，唏哩呼噜，没有了。

大叔在擦嘴了。

米江暗自吁了口气，虽是最简单的小炒肉，但也最考验手艺，看来今天是过关了。

因为店里只有一个客人，无遮无挡，大叔也不起身，举着手机，扫码付了账。

听见收款到账的提示音，米江提着的心落回了原地。

真开张了。

“哎……那个，你们赠送的秘制甜白酒呢？”

米江大惊：“那，那个……您怎么知道甜……甜白酒？”

大叔不悦道：“把客人骗上门，下了单到了账，就要反悔了吗？”

“不是，不是……不是那个意思。秘制甜白酒，马上来。”米江惊疑不定地跑向冰箱。

大叔微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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